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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3章  温泉水滑

    丁卯兔年的春节过得有点没意思：媚兰孩子太小，离不得母亲照顾；郑漓带着孩子和大伯一家远在上海；文秀薇回了四川，因为自从去年开春儿文家搬回四川老家后，她还没回去过，柯卫礼默不作声，一路追随芳踪而去。

    虽说两边的家人都在身边，但，没有闺蜜们的春节，还是让人不大习惯。

    奉九给郑漓和媚兰的孩子用钩针钩的颜色柔和的婴儿蓝小袜子、小手套和小帽子都送出去了：得亏当时就有个预感，这两位姑奶奶只怕都是生儿子的命，果不其然。

    人家自然是回信回电话反馈如何如何好的，但自己到底是怎么个水平，奉九心里还是有数的：这要不是最后二嫂出手给挽救一下，只怕袜子得没有脚后跟，手套更适合六指儿，帽子都无法收口。

    二嫂又好笑又不可置信地点着她的额角：“原来我们大才女也有不会的事儿啊，我还以为你无所不能呢。”

    奉九分得出善意还是恶意的调侃，自然不把颜乐龄的话当回事儿，羞愧低头，“二嫂，这得亏是民国了，要还是前朝，我这不分瓣儿的手做出来的女红，只怕嫁不嫁得出去都是个问题。”当然嫁不出去更好，周游列国去也。

    颜乐龄笑得打跌，“九儿啊，我咋震稀罕你的自知之明呢。”东北话强大的同化力量，早把原本一口吴侬软语对二哥用情至深的上海小姐带沟里去了。

    今年的春节很早，阳历一月二十三已经是三十儿了。

    宁铮属兔，今年也是他的本命年，再过了生日，他就二十四周岁了。

    老帅今年实在没法回来过年，他正在北平跟阎百川和其他南方系北伐军阀虚与委蛇，连他往年最重视的小年得送灶王爷灶王奶奶上天庭汇报工作的事儿都抛之脑后了。

    宁铮也没有回来，这事儿只能由在讲武堂读书，唯一有资格挑起祭灶大任的宁鸿司代劳了。

    宁铮终于在腊月二十八赶了回来，代替老帅行使家主权力，带着大家拜祭祖先，吃团圆饭。

    老帅没在，姨太太们都没精打采的，下人们也提不起精神，更直接影响到小孩子们，都觉得不如往年热闹。但按老帅十头牛拉不回来的拧劲儿，非要让宁军呆在关内不回来，那只怕随后宁系付出的代价……年过不好算什么，伤筋动骨、没法收场都还在后头。

    宁晋大战后，各方都难得有个喘息的机会，虽宁系以胜利告终，但这绝不是结局。老帅去年在登上梦寐以求的大元帅之位后发表的通电，其实颇有安抚和妥协之意，其中“与孙先生相交多年，志同道合……本人将继承孙先生遗志，不背三民主义之原则……”，只是南方系根本不接招——只怕北平政府想继承的只有“统一中国”一志，至于三民主义？老帅从来是不以为然的。

    其实自今年一月起，新军阀四派为了能完成对北洋军阀的北伐，几经谈判后已暂时取得统一。二月，南京政府江委员长将其嫡系部队改编为第一集团军，自兼总司令；改国民革命联军为第二集团军，冯焕章为总司令；改北方国民革命军为第三集团军，阎百川为总司令；将两湖各军改为第四集团军，李德邻为总司令，继续准备共同北伐。

    对此，老帅也作了部署：决定对京汉、津浦路采取攻势防御；对正太路、鲁西大名一带采取攻势。任命张效坤为津浦路总指挥，孙馨远为鲁西大名方面总指挥，宁铮为正太、京汉方面总指挥，张辅忱为京绥路总指挥，出动兵力约六十万人，对抗国民革命军七十万之众。

    局势虽然紧张，但还没到一触即发之时，也不过调兵遣将的阶段。

    宁铮能回来呆几天，也是因为他本来也兼着军需调度工作，顺便把吉松龄也带回来了，让他终于能回去看看头生子，那边媚兰心怒放，自不用说。

    三十儿当晚放完盒子，守完岁后，阖府都去睡了。

    大年初一一早，奉九就被“紧七慢八平二十”的皇寺钟声敲醒了。

    她轻轻拨开宁铮围着的胳膊，下地到衣柜里找出给宁铮准备好的红腰带和红内衣、红袜子：奉天是有这个讲究的，“槛儿年”，也就是本命年的人大年初一必须穿红内衣以辟邪。宁铮睁开眼睛后，看到床头奉九给他准备的物件，心情立刻欢愉起来。

    “‘太岁当头坐，无喜恐有祸’，都说本命年人会不顺，但我太太这么贴心，看来我一定会顺顺当当的。”

    “那是自然，趋吉避凶，逢凶化吉。”奉九很是顺嘴地跟着溜缝儿，宁铮高兴地亲了亲她一大早分外明丽的双眸。

    初二一早，宁铮说要带奉九去滑雪泡温泉，但拒绝了奉九要带着两个小姑子和妹妹奉灵的要求，硬说考虑到安全原因，让她们初三再来。

    其他家眷在她们上学的上学，打仗的打仗时，早已去泡过了，所以并没人乐意跟他们凑热闹。

    他们一路南行，没两个时辰到了汤岗子温泉，申时刚过，太阳摇摇欲坠，要落不落，暮色正跃跃欲试，汹涌而出。

    汤岗子温泉很有名，跟北京小汤山、西安骊山和南京汤山一起，号称“中国四大温泉”。据传唐太宗李世民东征高句丽路经此处，曾在此“坐汤”，对温泉的疗效大加赞赏。

    老帅早就修了龙宫别墅，只要有时间，他就会带上数目庞大的家眷来泡温泉，以缓解常年征战留下的各种病痛，疏散筋骨。

    别墅里引了三眼温泉，汩汩奔涌，泉水无色透明，其中一个仅有一张拔步床大小，从一楼最大的朝阳房间开了门，直通这眼温泉。池上方修了个歇山顶小亭子，中间挖空，镶了块一尺见方的透明玻璃；池子用白矾石堆砌，池底铺着丹砂。

    奉九打听着宁诤刚到就接了个紧急电话，随即找了随行的重要幕僚进了会议室，据支长胜说，得很长时间才能出来。

    今年因老帅不在家，所以府里过年各处的规矩都松了些：也没那么多人过府送礼拜访，不需要那么多人手，奉九干脆给秋声和吴妈也放了假，她们都回自己家过年去了。

    奉九换了厚厚的浴袍，打开门，顺着鹅卵石小路走到温泉，一路上每隔几步就竖着一盏棕褐色木漆立式仿古宫灯，绕过正对着门的一架屏风，奉九看到了冒着热气的温泉，她小心翼翼伸出脚尖试了试水温，微烫，尚可忍受，于是脱了浴袍，鼓了鼓劲儿，痛快地一下子下到池里。

    常年守着别墅的下女轻手轻脚走近，手拿托盘，蹲下身把托盘轻轻推进温泉，给奉九行了个礼后，又默默地下去了。

    黑色托盘涂了一层又一层的大漆，厚厚的漆层防水防烫，放着一壶刚沏好的三炮台，和两只木漆茶杯。三炮台本是西北地区喜好的一种茶，是绿茶加上冰、果干的一种喝法，就好像锅包肉在奉天有人称之为“女士菜”一样，三炮台也被称为“女士茶”。

    奉九知道了这种喝法后就一直很喜欢，这也是一到冬天她唯一能入口的茶，只不过她把绿茶换成了红茶，配物也有所不同，有红枣、枸杞、杭白菊、葡萄干……本也没有一定之规，想放什么就放什么——她体质偏寒，冬天暖暖的喝着正好。

    奉九两臂托住下巴，趴在白色的池边，静静地望着不远处在暮色中变得模糊的群山，被皑皑白雪覆盖着，远远望去，像一朵忽然被冰住的冻云，又像一头正在攫食的东北虎。

    远山苍茫，四下无人，仿古宫灯已依次亮起，照得温泉水如镜子般明亮。

    忽听得“哗啦”一声，她一惊，回头一看，只穿了一条泳裤的宁诤正在下水，身材修长、肌肉壮硕、猿臂蜂腰，很是赏心悦目，但奉九哪有闲心来欣赏？她刚刚可是一脱到底——自己泡澡谁还要穿衣服么？她更不想跟宁铮一起泡，这也太亲密了。

    再说了，让下人们知道夫妻俩一起泡澡？太不正经了。

    她暗自咬牙，根本不会喊什么“走开！你别下来！”之类的废话，她说的宁铮能听才怪了，还是抓紧跑才是正道。

    她急急慌慌往外蹿，也不顾上岸的瞬间被宁铮看个精光了。

    奉九哆哆嗦嗦爬上去，一边勉强把脚塞进木屐，一边套上浴袍，却在打算迈步时一个趔趄，原来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木屐底因沾了水已冻在鹅卵石上了。好在时间短，她挣了挣，还是把木屐拔了起来。

    听着身后瞬间变得很大的涉水之声，奉九知道宁诤已破水而出追过来了，只好小步快跑，手还不忘紧紧拽着来不及系好的浴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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